突然想给这个苍白的世界一点颜色
我被人绑架了。
对方把我关在地下车库里,用一根还没我小拇指粗的牵狗链,把我锁在一辆老爷车的后保险杠上。
“别试图逃跑。”
他第一天把我从车库电梯口逮回来时风平浪静地警告我。
“不然我就给你加上带电的脚铐。”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警告。
但实话实说,可能是因为这个绑架犯长得太年轻,举手投足里也没有什么压迫力,我只注意到了他后腰上别着的手枪。
44口径,马格南左轮。
他顺着我的目光把枪戳到我高速运转的脑袋上——“砰。”——这个神经病发出了一句拟声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你是警察吗?”
我问他。
“你电影看多了。”
他回答我。
这个把我锁在地下车库里的神经病低声咳嗽了一声,卸下弹匣后,把手枪递给了我。
“我叫尤尔。”
绑架我的这个神经病叫作尤尔。
似乎是个从国外回来的单身汉,尤尔每天会定时送来矿泉水,牛奶,用微波炉转热的便利餐和一只苹果。
我不明白这个绑架犯到底想干什么。
他起初闲得没事干时会揣着几本书来车库找我,后来似乎是嫌来回跑得麻烦,尤尔索性搬下来了一张床——“你要枕头吗?”这天他问我。
“…什么?”
“你要枕头吗?”
“…你什么意思?”
尤尔半躺在他的钢丝床上,背后是法兰绒枕头,腿上放着今天新翻开的书,他似乎是今天才意识到我自打来这就一直睡在车座上一样,平静地宣布道:
“你从今往后和我一起睡。”
凭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不知从哪摸出来的马格南左轮一枪噎进了喉咙眼里。
“你要是不情愿,我就毙了你再睡。”
尤尔是个很不要脸的人。
这天他又犯无聊找我看书:
“我去了你的屋子。”
哪个屋子?
我努力回想了我那除去蟑螂和垃圾什么都没有的出租房,发自内心地觉得那地方没有任何观赏价值。
“我知道你一个人在这生活。”他说,“我也知道你前段时间被社区学校开除了,现在正在居委会安排的餐饮店里打工,可是——”
“有人找过我吗。”
我打断他。
尤尔默默把注意力转回到他的书上。
“没有人?”
“没有人。”他语气平静地回答道,又翻过一页书,“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我真的没有想到一点风浪也没掀起。”
我回头看向他被灯光照亮的年轻面孔,内心觉得讽刺无比。
去他妈的。现在随地一个绑架犯也开始可怜我了。
“你运气好。”我试图说服他,也说服自己,“前一天晚上我可是对店里请辞说要回老家——”
“我遇见你时你行李没拿。”
“有什么好拿的。”我抽过他手上的书册,丢到一边,“绑架犯跑去受害人家里干什么……帮我交房租吗?”
尤尔没有说话,过了会,他伸长手臂把丢到一边的书拿回来:
“你是怎么在东京欠了半年房租的?”
“我人好。”
“……房东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被屋子里世俗的垃圾蒙蔽了双眼。”
“那现在她大概可以公正地看待你了。”
“…什么?”
“我找人帮你打扫好房间,又续了半年房租。”
尤尔翻动书页,寻找自己刚刚看到的片段。
“我还可以供你上大学,毕业后你可以选择工作或者其他的都行……你觉得呢?”
我在一片天上掉馅饼的资本主义芬芳中茫然地看向他。
“啥。”
我觉得我被这张巨大的馅饼砸晕了。
“什么意思——不,我是说——你什么意思。”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你不是个变态吗?”
我沉痛地咬到了我的舌头。
尤尔看向我——我垂下眼睛。尤尔手里的精装书被翻到了375页——翻过了。我心想,刚才他才看到284页。
“我会假装我什么都没听到。”尤尔压低声音,像是电影里那些玩弄手里筹码的黑手党,“但是……”
但是?
尤尔平静地抓住我的手,然后——嗯。
我沉默地把目光转向床边那辆被擦得锃亮发光的老爷车上。
“你之前住在哪里?”
这个变态靠近我的脖子,一股闻上去就很贵的须后水气味随着呼吸钻进我的衣领里——说实话,虽然事情会进行到这里我早有预料,但这突如其来的劲爆感还是瞬间冲垮了我目前为止辛苦搭建的所有理智。
“…你说啥。”
我大脑空白地反射性问道。
“你来东京前住在哪里?”
“青森。”
“…一直住在那吗。”
“嗯。”
他把我摁到枕头上。
我不敢说话,好在这变态除了手下动作外没再干什么不可理喻的事……四周安静下来,像是一把烧开前的水壶,只有那弹舌似的粘腻声音还在空中响动着。
真是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然还能遭遇这种事。
我看着尤尔平时绷直的后背深深弓起来,像是条蓄力弹起的毒蛇似的,他短促地咳嗽一声——他妈的,我的手,我的衣服,是不是所有变态都没有半点卫生观念。
他直起身体,脸上带着点刚睡醒似的迟缓。
“你叫什么来着。”
我目不斜视地看着老爷车,捞过他放在床边的西服外套擦干净手。
“…小泽野。”
“你考虑得怎么样。”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需要我帮你请个律师吗?”
“你还记得你在非法监禁我吗?”
“监禁的前提是一方不情愿,小姐……你可以把脸转过来了。”
我没有动——即使透过那辆被擦得油光水亮跟明镜似的老爷车我也没漏看多少,但我就不——
尤尔掐着我的脸把我扭过来。
“……你手上是不是还有那东西。”
“你身上更多。”
“我只有这一身衣服。”
“那脱掉吧。”
我忽然感到这对话很熟悉,又有些违和——总之尤尔最终退开了,他从地上捡起被我擦完手丢来一边的西服外套,从里面掏出了一盒烟。
没有找到打火机,尤尔咬着烟,过一会他又把烟拿在手里,顺着纸线搓开了烟丝——我看着这神经病靠在枕头上,拧暗了落地灯的亮度。
“你洗澡吗。”他说,“我给你找身衣服。”
“……我不。”
尤尔看着我,大概是光线的原因,我看见他的瞳孔似乎呈现出一种玫瑰色——或者说是一种更深的红色——尤尔抬手把烟丝丢进我的头发里:
“去吧。”他冷漠地说,“洗澡。”
浴室里有一扇窗户。
我反锁上屋门,默默打开窗叶向外看了看——几百米下的街道车水马龙,建筑物星罗散布地散落在城市里,几道光柱掠过黄昏蓬软的红云——这还是我第一次站在这么高的地方看见东京。
看看,我原来就生活在那,天际最接近城市边缘的那块社区,因为大部分人都搬了出去,所以从这么高的地方看那里像是灰色的。
“你能把脑袋收回来了吗?”
我回过头,确定那声音是从洗手台上的玻璃镜后传出来的——
“你是变态吗。”
我直言不讳地朝镜子后面的人提出疑问。
“我是。”
尤尔同样直言不讳地应下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但我不喜欢听别人这么说。”玻璃镜后的变态敲了敲镜面,“所以你再这么嘴欠,我就揍你了。”
他不是人。
“……我要脱衣服了。”
“嗯。”
“你能去浴室门口吗。”
“为什么。”
“因为我要脱衣服了。”
“但我是变态啊。”
“……”
玻璃镜后面传来打火机的声响。
“叫句‘先生’来听听。”
“……尤尔先生。”
他心情不错地“嗯”一声,过了会,我看见浴室的磨砂门上映出一道模糊的人影。
尤尔敲了敲玻璃。
“日安,小姐。”
“……”
“……”
“你站在那不会动的对吧。”
“需要我在胸口再画个十字架起誓吗?”
我无语地蹲到洗手台下面解扣子。
尤尔在绑架我后曾在车库里安放了一套清洗装置。
虽然据他所说,这原本是打算用来洗车的,但到目前为止,光顾那套装置的果然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尤尔是个变态。
没人能对这句真相起疑,而我则更是确信,尤尔这名为“变态”的绝症一定已经侵渗到了他生活的方方面面——例如绑架陌生人,例如在浴室安装单面玻璃,例如所有的洗浴系统中都没有热水。
现在已经是晚秋。
东京的晚秋,一个下着雨的深夜的晚秋。
一场黯然神伤的沐浴过后,我抱肩敲了敲浴室门,真心觉得自己已经死在了这冰冷彻骨的清洗里。
“尤尔。”我艰难地哆嗦道,“我洗好了。”
“你的意思是我也最好进去洗一洗吗。”
“……”
算了吧少爷我觉得你受不了这个水温。
“我把门打开,你把衣服给我。”
“什么衣服。”
我想捶死他。
“我他妈都快冻死了你能不能——”
“我能不能先把门打碎了进去拿洗厕液洗一洗你这张无可救药的破嘴?”
“……”
“早这样不就好了?现在是礼貌的成人时间,让我们回到一分钟前——你说你想要什么来着小泽?”
“…我想要衣服。”
“抱歉?你说什么?”
“……请给我衣服好吗,尤尔先生。”
“当然可以了。”这个病入膏肓的精神变态十级患者轻松愉快地和谐道,“请打开门,小泽。”
我拧开锁,小心翼翼地将磨砂门打开一缝,看见尤尔正靠在他价格不菲的手工壁画上,低头研究着他同样价值不菲的楠木地板——他伪善地背手递给我一只纸袋子。
“你的手很凉。”
尤尔说。
我没理他,打开袋子,看见一条酒红色的长裙——应该是其他女孩过夜后留下的,布料里还残存着鼠尾草的洗衣剂气味。
好吧,虽然这个时机真得很不得当,但我真的很想问。
“尤尔。”
“什么事。”
“你为什么绑架我?”
磨砂门上的影子动了动,但是尤尔没有说话。
“你这样的人不该很受女孩子喜欢吗?”
“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
“为什么?你不是女孩子吗?”
“…哪个正常女孩子会喜欢绑架犯啊?!!”
“那如果我是在平时接近你,向你求婚,你就会喜欢我了?”
“为啥什么事在你嘴里过一遍都会变得这么恐怖。”
“因为你不喜欢我啊,小泽。”他竟然还很忧愁地叹了口气,“我这么喜欢你,你却不喜欢我,要是以后你和其他人厮混到一起可就对我太不公平了——”
“你这是什么逻辑???”
“绑架犯的逻辑。只要把喜欢的人绑起来,藏到阴暗恐怖的地方并对她好,她就会喜欢我了。”
“……绑架犯风评受害…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精神变态吗????”
“我要用洗厕液洗你的嘴了小泽野。”尤尔咳嗽了一声,“你还没有换好吗?”
“…你为什么没有放内衣。”
“因为不穿内衣会比较好摸。”
“你不恶心我会死吗?”
“会死。”
我打开门,看见尤尔正靠着墙满脸不耐烦地吞云吐雾。
“还有,小姐,我劝你赶紧搞清楚自己的地位,你现在可是——”
他回过头。
“——囚犯。”
尤尔像是个凭空石化的雕像一样愣在原地——他看着我,这次我看清楚了,尤尔的眼睛确实是红色的,只是比玫瑰更红或者说更深一些,背光看向人时就显得如同黑色。
我警惕地观察他。
他没有拿枪,身上也不像是藏着刀的样子——尤尔就像个傻子一样地站在这,手里缓慢燃烧的暗红色烟丝簌簌地撇下一段灰——“你手不烫吗?”我提醒他,“烧到手了,尤尔。”
“再说一遍。”
“…啊?”
“我叫什么。”
“尤尔。”
“再说一遍。”
“…我觉得那个什么…尤尔我……”
尤尔咬住我的嘴,然后是舌头,手指,他把我推进浴室,把我堵在铺满冰凉的瓷砖的墙角:“你喜欢我吗,小泽,你喜欢我吗。”他捂住我的眼睛,呼吸落在我的脸上,“小泽,你说我的名字。”
我除了想骂他疯狗我什么都不想说。
一天两次下来,这混蛋已经把我可悲而强壮的神经刺激得麻木不堪——但是很不幸,有些生理上的感触还是无法说麻木就麻木——我感到他的舌头,食指第二关节的枪茧,还有他发出声音时震动的胸口,我试着抬起腿,抬到他的肩膀上,听见尤尔兴奋而喘息的声音:“好孩子,好孩子……”
然后我的喉咙里冒出一长串我这辈子都不想回忆起来的哭泣的恳求。
“马上就好。好姑娘。再等等。马上就好。”
马上就好个屁啊他都没有停下来过!!!
尤尔折磨着我,一直折磨到我腿软地站也站不住时,就把我架起来——我挂在他的腰上,茫然无措地向下看心想这他妈的是个什么玩意在顶着我,然后我就看见了这堕落疯狂难以启齿的肮脏一幕。
“尤尔!!!”我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你妈的要是敢——你他妈的——我咬死你!!!!”
尤尔面无表情地把我放回地面上,掐着我的下巴,让我咬了半个小时。
她是什么人。
温柔的人,过早放空弹匣的人,在飞车党青灰色尾气中整理头发的人,在雨后蜷缩的牵牛花篱边擦拭鞋跟的人,每天都对空荡的房子说“我出门了”和“我回来了”的人,像是可以亲吻的人,不切合事宜的人,吃掉因为泡过太长时间而炸裂果皮的干枣的人,不去除核桃表面叶脉般果皮就丢进砂锅的人。
想要逃避世界的人,一无是处的人,在现实生活中半点作用也没有、要么活在神话要么活在黑手党的人。
她是浑身散发着烧烤与啤酒的不健康气味的人,骚扰东京夜里千代田线二重桥前站台上的陌生男性乘客的人。
“我好看吗。”
她说着话。
她是这样的人。
TBC
事到如今我终于能承认我是个抖m。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学小泽野大半夜喝醉酒后跑到地铁干线上骚扰陌生人。
毕竟现实生活里并没有一个写作“小泽野”读作“黑手党之耻”的濒危旧神,也没有尤尔这样2b的无厘头富豪绑架犯。
现实生活里处处是恶魔,请大家理智一点,把本文的设定和逻辑都当做狗屁。